心理互助群安静下来的时候，已是晚上11点半，古阳关了电脑，躺在床上，却没能马上入睡。

杜娘说她很自卑，那我现在这种状态，是自卑吗？古阳想到这里，又因对自己新的认知而受到了一次惊吓。他从前总是不理解塞玉，为什么那么拼命工作、那么成功，却还总是对自己不满，此刻，他好像有点明白了。站在身高比自己高（虽然只高了三公分），身材比自己壮，长相比自己好看的古阳身边，瘦弱的塞玉，怎么拼命挺直腰板，也无法显得伟岸。古阳默默地，暗自心疼了塞玉哥们儿一把。

想到这里，古阳突然从床上坐起来，拿起手机，拨通了塞玉的电话。

电话响了两声，就通了：“古阳，回去这么久，你终于想起给我打电话了！”

确实，一个多月以来，古阳只顾着顾影自怜，消极避世，差点忘了，自己还有塞玉这个好哥们儿。古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句责问，只在电话里长长叹了口气，算是回答。

然后，又想起是自己主动打电话的，得说点什么，于是，想到什么说什么：“我刚加了一个心理互助群，挺有意思的。”

塞玉那边听到古阳说出心理互助群，心里微微一怔，想起前几日，古阳爸妈给自己打电话，拜托帮忙劝古阳去整形医院，自己随口答应之后，因为工作太忙，一直拖到现在也还没来得及打电话。

塞玉没有把古阳爸妈的嘱托放在欣赏，是因为，在塞玉眼里，万丈光芒的古阳，可能会因为这次打击而痛苦一时，但还是会理智地选择最佳解决方案，让自己尽快好起来。没想到，竟然严重到需要心理干预的地步了！

塞玉刚忙完今天的工作，一边关电脑，一边拿着电话回话：“古阳，你还好吗？前几天，叔叔阿姨来电话说，你还没有去整形医院？”

古阳沉默了一秒，深吸一口气，随即回答：“确实，我还没去。我还没有足够的勇气！”古阳发现，在哥们而面前承认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，也需要很大的勇气。

“你应该知道，你的下颌骨，越早接受矫正，效果越好。到后面，骨头定型，矫正起来，会更加困难！”塞玉的语气里，有参杂着一点火药味，还有一点着急。

“谢谢提醒，我自己知道！”古阳听到塞玉那边语气不好，顿时也跟着暴躁起来，呛声回去。

“古阳，你必须去整形医院，越快越好！我还梦想着，你回到北京来，我们再并肩作战！”塞玉言辞恳切，恨不得自己就站在古阳面前，把他绑去整形医院。

“嗯，知道了！你不要太拼命了，不要对自己那么苛责。”古阳想起来自己打电话的初衷。

“好，我尽力！”塞玉本想回答，不拼命行吗？不对自己苛责一点，难道等别人来指着自己的鼻子骂吗？然后，猛然想起，这些句子，都是古阳曾经说过的话。现在，古阳竟然一反常态，劝自己不要对自己太苛责！

“好了，要说的已经说了，下次想起来，再打电话吧。”古阳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从前的样子。

“好，尽快去整形医院！”塞玉再强调一次，趁古阳还未反驳之际，挂了电话。

第二天醒来，古阳妈妈已经去公司了，古阳爸爸晨跑未归，饭厅桌上盖着古阳爸爸给古阳准备的三明治。古阳从冰箱里倒了一杯牛奶，放微波炉里热了一下，拿出来，和三明治一起吃着。

古阳回想昨晚和塞玉的通话，觉得塞玉说的没错，下颌骨矫正，是要越早越好的。

古阳正一边想着，一边吃着，古阳爸爸晨跑回来了。虽然重庆的冬天和北方比起来，温度不算太低，但是，没有暖气的室内，还是很冷的。但是，此刻，一身健硕肌肉的古阳爸爸，却穿着短袖和短裤，流着汗。

“爸，我等下想一个人出去走走。”古阳着重强调了一个人三个字。

古阳爸爸听出来古阳的意思，但是，也很高兴，古阳终于愿意出门了。回答：“好，今天刚好有太阳，出去晒晒太阳也好。”

吃过早餐，古阳杵着那根古阳妈妈为他准备的橙色拐杖，就出门了。因为古阳从小喜欢橙色，古阳妈妈特地从网上买来的，这样，古阳出门时，就仿佛只是带着一个装饰品出门，而非真正需要拐杖助力。

古阳撇开爸妈，独自出门，其实是想去整形医院咨询的。

所以，一出门，古阳就压低头上的帽子，拉了拉大衣的衣领，将自己的脸藏起来。然后，叫了辆出租车，到了最大的整形医院门口。

古阳下了车，抬头望着医院大楼上整形医院几个大字，却开始犹豫起来！

进去之后，医生必定会问受伤的经过，我该如何回答？我再也不想回想那场车祸。我的下颌能不能归位？那些医生，看到我的脸，会不会露出惊吓的表情？或者同情的表情？古阳想着这些，再也挪不动脚步！医院门前的台阶，在此刻古阳的眼里，又高又陡又长，是他无法攀登的高峰。

回到家里，家里空无一人，想必古阳爸爸也已经去学校了。虽然空无一人，古阳还是以最快的速度，回到自己的小屋，把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绝起来。

古阳以为自己已经有勇气，却发现仍然无法面对。他对自己很失望。父母、朋友、同事对自己失望，都不会让古阳挫败，因为他相信自己努力之后，可以改变他们的态度。可是，自己对自己失望，该怎么办？古阳不知道，至少，现在还不知道。

他打开电脑，准备再用游戏麻痹自己，电脑却弹出QQ登录窗口。古阳登录了QQ，发现心理互助群在闪动。点开来，看到今日的倾诉内容，是在烦恼爸妈不让自己“早恋”，而倾诉者认为，都已经高二了，根本算不上早恋。

古阳快速浏览完聊天记录，发现在最后，有18杜娘的发言：我曾经有个高二的学生，在他的英语周记里，写了他对班里一位女同学的喜欢。他在周记里写，她那么优秀，笑起来那么好看，我希望她能一直快乐下去，将来能够有一位好丈夫，获得幸福。而我现在，也要努力学习，让自己更加优秀。

那个高二男生回复：啊！他竟然敢这么写？那你有没有把他叫来谈话？我就被我们老师叫去啰嗦了好多次了。

18杜娘回答：没有。我把他的语法错误改了。嗯，觉得他写的句子都挺通顺，内容也很充实，给了他一个大大的“GOOD!”

高二男生回复：唉！别人的老师！

不知道那个高二男生了解了杜娘的良苦用心没有呢？古阳在想到这里，回想起自己妈妈在自己上高中的时候，也表达过，不希望自己谈恋爱的想法。那时的古阳，心里只装着自己的梦想，无暇去接受周围女生暗送的好感，根本没想过谈恋爱的事，反而是古阳妈妈多虑了。

古阳挺赞同杜娘那个学生的想法，想着，如果是自己，或许还会在评语里加一句“哥们儿，加油！”

正想着，那个高二男生又回复了：@18杜娘，谢谢你，我明白了。我现在也要努力学习，让自己优秀起来！

过了几分钟，高二男生又回复：这样，才能让自己配得上她！

孺子可教也！古阳竟高兴起来，忘了回家前的不快。

杜娘原来是英语老师！英语老师也会那么自卑吗？古阳回想自己的学生时代，那些年教过自己的女英语老师，好像都是挺漂亮的，即使不那么漂亮，也都是优雅自信的。原来，这个世界上，还有不自信的英语老师啊！

、

不过，看她刚才的聊天，没有说教，短短几句话，却给了别人启发，应该是个很开明的老师。说不定，还是个挺酷的老师！

古阳突然反省过来，自己好像有点太无聊了，竟然像个八卦狗仔一样，凭着别人的只言片语，添油加醋地想象。

古阳确实太无聊了。车祸之前，他的时间总是安排得很紧凑，恨不得一天能有30个小时。那时，根本没有一点空闲时间来胡思乱想。而现在，他什么都不用做，甚至，一日三餐都有爸妈准备。时间太多，太空闲。这种空闲，反而让他承受不了，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一切空白。

这算不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呢？虽然古阳知道小说要表达的并不是这个，但，此时此刻，古阳觉得，这句话，最适合自己的心境。没有剧本要背，没有广告要拍，没有访谈，什么工作都不用做。甚至，每天的健身项目，现在也不用做。身上的担子，突然一下子全卸掉，古阳感到的却不是轻松，而是害怕惶恐。

是的，为了保持体形，车祸前的古阳，每天都坚持健身一个小时以上。而现在，距离上次健身，已经快两个月了。古阳的感觉到自己的肌肉正在变得松弛。头上那撮长刘海已经长到可以盖住自己的半张脸了。为了保持脸上疤痕的干净透气，胡子倒是经常刮，要不然，此刻的古阳，真算得上一个野人了。

啊，无事可做！游戏也早已玩腻。百无聊奈，古阳突发奇想，加了杜娘的QQ。发了句：嗨，度娘，我是谷歌。

此时是下午4点，网络另一边，杜娘正忙着接放学的小学生到托管中心补习。根本无暇打开自己的手机。

古阳满怀期待，却没有收到回应，心情又低落下来。于是，打开游戏，暂时忘掉现实世界。

晚上10点，古阳电脑右下角的QQ闪了，是杜娘通过了古阳的好友请求，并发来问候：嗨！不好意思，白天在上班，现在才看到。

古阳回复：你们当老师的这么忙啊？

古阳本来想加说你们当老师的也这么忙啊，但是想到自己现在根本不忙，就把也字给删了。

杜娘回复：哦，我现在不是那种学校的老师了。我只是一家托管机构的作业辅导老师，周末兼一下小朋友的绘本阅读老师。

古阳不明白托管机构的作业辅导老师是怎么回事，也不明白绘本阅读老师是怎么回事。于是，带着疑惑地问：托管机构的作业辅导老师，是辅导学生作业吗？作业不是应该自己完成吗？

确实，古阳学生时，所有的作业都是自己完成的，古阳爸妈并没辅导过。

杜娘回复：嗯，怎么说呢，就是帮忙检查一下他们的作业对错，并指出来，让他们改正。其实，主要是他们放学时，他们的爸妈还没下班，就暂时先到这里来，等爸妈下班后，再回家。

古阳明白了一点，继续问：那绘本阅读老师是什么？

杜娘回复：作业托管，只是周一到周五，所以，周末的时候，老板还招了一些2-6岁的小朋友，来这里读绘本，就是图画书。我会在上午10点左右，带着小朋友们一起读一本经典绘本。

古阳：听起来挺有趣的。

杜娘：是挺有趣的。不过，有时候，我会不确定这样的工作，能做到什么时候，看不到未来。

古阳：看不到未来确实很痛苦，感同身受！！！

古阳用力地敲了三个感叹号，表达自己强烈的认同。杜娘那边显然也感受到了，于是转换话题：难道，你现在也看不到自己的未来？

古阳回答：是的，我现在也看不到我的未来！我和你同病相怜，也是中度抑郁。

杜娘那边，一直在显示正在输入，可是，一分钟过去了，却没有发过来什么消息。

杜娘本想发两个拥抱过去，可是觉得，即使是虚拟的网络，也不应该去拥抱一个陌生人。所以，将对话框里的两个拥抱删了。但是，又找不到确切的词语来安慰对方。

良久，杜娘那边回复了一句：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