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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足(4)

演武似乎已经没有悬念了。接下来的选手未战先怯,五个人都是被一斧子、一斧子的挑飞了武器,甚至有一个人在樊邯出招的时候直接后退在土里打了个滚儿,然后抱着头再也没起来。

之前兵部的大人和辛鸾提过在演武中吸纳平民会出现的问题,其中最郑重提到的两点是是平民缺乏纪律、缺乏荣誉,很多会个头大,脾气坏,野性有余却纪律不足,一个控制不住就会在场地里拼杀个鲜血喷飞、烂泥四溅,并且有些人没有定性,贸贸然参加或许本人并没有谋求功名的意思,赢得了胜利、美酒和想象不到的财富之后,各营将军甚至王庭向他投来橄榄枝时,他却因为沉浸在大胜的喜悦里拒绝差事。

辛鸾之前还对老大人的话生过一番隐忧,不过这样看了五场,只觉得贵族少年缺乏荣誉的也不少,说认输就认输眼都不眨,而樊邯从头到尾都很有分寸,没有伤人,也不能说人家就没有纪律。

第八场顺利地就结束了。

辛鸾打了个哈欠,有些意兴阑珊。

辛襄问道,“下一个是谁?”

辛鸾看了看手边的卷轴:“林氏的卓吾。”

辛鸾说着眼睛蓦地放大,“呦呵!他只有十四岁。”

司仪很快敲了锣,他不禁嘀咕道,“估计个子还不到樊邯的一半罢,这又是一招定胜负的局啊。”就像是印证辛鸾的话一样,候场的木门后面走出个扛着刀的小孩,看个子似乎比辛鸾还要矮。

“欸?”

辛鸾看着忍不住笑了。

平民的武士这些日子他见得多了,他还没有吩咐营卫给他们准备兵甲武器之前,他见到的平民很多都是体格粗壮,穿着泥泞破烂的靴子就上台了,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男孩穿着极其的华丽夸张,他好像已经不知道怎么花哨好了一样,天衍帝主持的演武上居然还给自己配了个金色猛虎的头盔。

只见他小身子大脑袋地走着,大摇大摆地拍了拍自己的头盔,对着他的对手大声道:“好看吗?”

不知道是那个头盔里面有什么机括,还是那男孩嗓门太大,这声音居然一字不差地传到了三楼,辛鸾噗嗤一笑,和辛襄笑着对视了一眼。

然后他们听这个卓吾继续喊,“北境人!你知道咱们的云上堵楼吗?我就是那个全城百姓压第二多的卓吾!”说着,卓吾生怕别人不看他一样,朝着东南西北的观众席郑重地转了个圈,“云上的掌柜给我打了这个头盔,漂亮吧!”

所有人最开始都以为他是在挑衅,现在听出来的,这个小孩就只是想跟人炫耀一下。

辛鸾在台上忍俊不禁,“好精神的少年郎。”

一道阴刻的声音传来:“哗众取宠,小丑罢了。”

那人距离辛鸾的位次不远,口气轻细,却锐利如鞭,辛鸾不服气,冲口就说,“都是要输的,比起前面几个未战先怯的,我宁可多看这种洒脱无惧!”

原来刚刚说话的是辛襄的行三的庶弟,名和。他冷冷地抬头,暼了辛鸾一眼,“你也说了都是要输的!那演武场上还有什么好说!”

一旁的辛襄忍不住了,“辛和你是听不懂人话吗?谁要跟樊邯那个怪物比,殿下说的明明是这小孩临危不惧!不会说话就闭嘴。”

辛和斜着眼,抬头冷笑,“公子襄好霸道啊,现在连话都不许人说了吗?”

辛襄瞪着他,猛地就要站起来,辛鸾立马伸手把人按回去,“是我说错话了,演武就是要看真本事,比铠甲比气势比风度都找错了重点……王叔在上面呢,你们别吵了。”

闻言辛襄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父亲,辛和也不恋战,“哼”了一声,把头扭了回去。

·

高辛氏兄弟们几句摩擦没有引起太多注意,所有人都被场下的樊邯和卓吾吸引了,只见这身高体魄颇为悬殊的俩人,等司仪敲鼓开赛的间隙,居然在比比划划地说话。

按理说,樊邯刚刚如此战绩,随便换个人上来都要如临大敌了,可是这个小郎君不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怎地,他把自己铁头盔面罩撩上去,不见一点紧张,还一脸雀跃。

而樊邯也一反常态,一点也不疑心这少年如此镇定,是不是有什么厉害招数。

“云上赌楼……”樊邯念着这个名字,问,“你们比武下注也就算了,怎么还带私货?”

“嘻嘻,顺手帮掌柜的招徕招徕生意罢了,”卓吾摇头晃脑,随口发出邀请,“看你也挺厉害的,改天带你去玩!”

樊邯一介北境木叶山下的放牛少年,此时到神京不过十二个时辰,虽有济宾王嘱托照看,但王府昨日一整天人手忙乱,偌大堂皇的神京地界他难免受到冷遇和敷衍,卓吾这样无疑让他倍感亲切,他不禁用力点点头,“好!”

擂鼓隆地一声敲响了!

两人不再攀谈,卓吾身体下压,抽出长刀,缓缓拉开阵势——他那把斩刀的制式很是奇怪,刀背上拴着铁环,蓄力时铁环飞响,不像是中陆的刀匠能打造出来的,倒像是某种缅刀的变式,而更奇怪的是卓吾这个小个子拿着它——刀的影子拉得都比他长。

“看好了!”

卓吾两手握住刀柄,忽然猛地踏地后蹬,整个人就像猛虎扑食一样飞扑过去!斧和刀每一次交击都迸出震耳的声响!台下两个人没有一人在防御,全部都是全攻全打,不留一点余地!人们听着轰鸣,看得胆战心惊,胳膊根儿都在为他们发酸!

“就这样还是云上压魁的第二?神京的百姓都瞎了吗!只会直来直去的乱砍,这个小不点到底学没学过一天的武啊!”

辛和又在那里说屁话了,可是辛鸾已经没有那个精力理会他了,他紧张地攥紧了拳头,目光紧紧地盯着场下:卓吾已经和樊邯对照拆招六十几下了,这种拼对砍力道太大,只要一人出了问题,不是樊邯一个错手把卓吾的脑袋削下来,就是卓吾在樊邯的肩膀上把人砍成两半!

“别担心。”辛襄按了按辛鸾绷紧的肩膀。

而就在此时,樊邯忽然变招,借着身高的优势避开了卓吾轮空砍来的一剑,侧身一翻,用斧柄的另一端砰地扫上卓吾的头盔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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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多人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,贵女们的手还来不及捂住眼睛,就只见着刚刚还极为嚣张的卓吾猛地在原地转了一圈,那个装饰繁复的老虎头盔在他头上歪偏了过去,而他顿时像喝醉了酒一样,不能视物地开始东西乱走一气!

辛鸾下意识地就和辛襄对视一眼:一脸震惊。

而此时樊邯连斧头也不用了,伸脚贴着卓吾的屁股就是一脚,十分礼貌的把他踹倒了!

许是刚刚的氛围委实太紧绷了,这突然的转折所有人一下子都预料不及,搞得大家哄然大笑了起来!

听到演武场这般,卓吾哪里肯认输,他扑倒在地还在摸索他掉落的大刀,樊邯大步一迈踩住刀口,笑问:“还不认输?”

卓吾两眼一抹黑,弃了刀,坐在地上开始两手脱头盔,可是樊邯刚刚那一下把他的头盔打凹了,他左转右转,卡主了,硬是摘不下来,贵族们在台上笑得前仰后合,更有甚者还相互拍打,卓吾人在头盔里气急败坏,大吼道,“都别笑!这特么什么玩意儿!”

樊邯也绷不住笑容,上前两步,帮着他脑袋从头盔里薅出来。卓吾发髻散乱,满脸是汗地把头盔甩开,愤恨得好像恨不能上去踩上一脚,转过身的瞬间,辛鸾却愣住了:那是个太过好看的小郎君,辛鸾的心口仿佛被捶了一拳,茫茫然地竟有疼痛的感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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众声喧哗中,所有人都在为樊邯粗声叫好。

卓吾坐在地上,玩味地朝樊邯一偏头,“认输?”他露出两颗虎牙,笑了笑,“我空手照样可以一搏,你可不要怕。”

说着他连自己的刀不要了,爬起来,身体灵敏地后越开。这个时候所有观众对卓吾都不报希望了:赤手空拳,怎么可能赢过樊邯?可是辛鸾却像是预料到将会发生某些事情一样,内心狂跳地站起身来。

再之后,演武场上发生了那天完全出乎预料的事情,卓吾退开后,轻轻伏下了身子。紧接着,他的骨骼咯咯地发出了响动声,全身的肌肉瞬间纠结了起来,就在所有人还在茫然时,卓吾的身躯迅速地拉长到六尺,铠甲长出野兽的油亮的黄毛黑纹的皮毛,四肢化出锋利的兽爪,待碗大的四足落地,清越的咆哮声猛地响起!

台下反应最快的人,大惊失色地喊了一句,“是金虎!”

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探身往前看,辛鸾却不进反退。他困惑地皱眉,忽然好失落,自顾自地喃喃:“难道不是白虎的吗?”说完他自己吃了一惊,不晓得怎么就冒出这个念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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演武的万人观众没有几个真的见过化形之人。

他们所知所学也不过是听说十四年前北境战场上的人神混战,那些化形之人借天地之能事以一敌百,步战起来就像是一只可以自如活动的巨型战车,所过之处人仰马翻,万夫莫敌。谁能想到会在城东的演武场亲眼所见,真是说是奇遇也不过分了。

一些观众甚至呼啦一下从座位上起身,走到栏杆前去看,挨挨挤挤地指着这只威风的小老虎。

正午的阳光下,那老虎紧窄的腰背没有一丝赘肉,金色的皮毛油光崭亮,硕大的瞳孔在日光下缩得很小,一边扫视围栏的人们,尾巴一边在地上轻柔地拍打。

“是林氏国人啊,”全场都在,只有南侧三楼的几十位坐席上还算镇定,天衍帝低头看着那头小老虎浅笑,“林氏平岗千叠翠,有虎下饮东溪水,琅辙,看来你麾下的小将今日是夺不了魁了。”

六尺的身长,在天衍帝眼里,这就只是个刚刚走出巢穴捕食的小老虎,不过虎和人较量,也绰绰有余了。

济宾王却也不慌张,十分镇定地看着这头虎,“那王兄再看看罢。”

紧接着,众目睽睽下,樊邯忽然掷开了他的开山斧,向后倒退了几十步。在所有人的屏息中,一只远比那只没有成年的老虎更大的野兽霍然现行!

年轻的贵女们纷纷大惊,“这又是什么?”

只见最开始还只是一团铅黑色的雾,再之后烟雾后露出了苍黑色的、不知是麟甲还是皮毛的黝黑发亮的肌理,等到烟雾散去,显影廓形,众人才看出那是一只板角青牛,比金虎长出一倍的身躯,颈部粗壮宛如肉瘤,身后甩着一条红色的尾巴,四蹄踏地的时候,震响足有五百斤之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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