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一眼看到了躲在门外面正在偷听的我,我看不懂他的眼神,但我永远记得,他的目光湛亮如寒星,令人畏惧。
“愿意吗,为你家小姐种舍生蛊?”他看向我。
“下奴愿意。”我说。
“可想清楚了,今日种了蛊,便是她有朝一日临死之际,你需拿命来换。”
“下奴愿意。”我说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下奴南九。”
下奴南九,怎会不愿意?
为她,任何事都愿意,死算什么?
黄衣老人给我种蛊的时候,我觉得身体里有一阵暖流暖洋洋地淌过,很多年后我师从艾司业习武,才明白那种东西对练武之人来说,是何等珍贵,那是精魂血魄,改我根骨,相当于苦练三十年的功力,更将我一身凡骨点为练武的绝佳天姿。
小姐种换生蛊的时候是被迷晕了的,醒来后她了好大一通脾气,气得直砸东西,又骂我不懂得珍惜性命,她才不要我为了救她连命都不要,但那时候黄衣老人已经走了,没人能取得出我们两个身上的蛊虫来。
我倒不生气,我很庆幸,我好像,终于有可以报答她的机会了。
对了,有一个习惯,小姐或许自己都忘了,她特别喜欢在仲夏的夜间躺在院子里看星星,有时候她会说很多很奇怪的话,我到后来也没能理解那些话是什么意思,比如她常软软地趴在我腿上,满足地说,南九啊,我大概是穿越大军里最幸运的人,果然是主角命啊。
我听不懂她的话,只会拿着木梳,替她梳着柔软的黑,静静地陪着她,奴隶,是不可以多话的。
冬去春来,我原以为,日子会那样平静下去,直到小姐幸福的主角命被一场战争撕扯得粉碎。
从此开始了她颠沛流离,万劫不复的人生。
就好像,老天爷给了她足足十二年的幸福时光,是为了补偿她整个后半生的酸楚绝望。
后来的岁月里我时常回想起,黄衣老人那时说的话,小姐命中有很多生死大劫。
原来好多的事,从那时候起,就已经注定了,可怜了我的小姐,她被一步步逼到无路可走,不得不一次次披荆斩棘杀出生天,脚下是血流成河,心间是千疮百孔,她日复一日地变得更悲伤,更沉默。
她不是最幸运的人,她是最不幸的人。
她每次都以为自己有得选,其实她从来没得选。
我心疼到不知如何是好,我帮不上半点忙,做不了任何事,我除了陪着她以外,好像再无任何其他用处,她的那个世界,不是武功高强就可以改变局面的,纵我根骨已改,武功绝顶,我也依旧无法为她挡去更多的灾难。
我像极了站在狂澜之前的一根独木,根本拦不下身后的接天波涛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,这些挟带着利刃,阴谋,翻卷着血腥,残暴的巨浪一次又一次地击打在她身上,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,她一次又一次地被击倒,被撕碎,再一次又一次站起来,迎接没有尽头的苦难。
纵我拼尽了全力,可我还是保护不了她,她常说我是浮海里她唯一的独木,只要还抱着我,就不会沉下去,就还有生的希望,我愿我真的能给她那样的力量,在我如个哑巴的沉默中,让她能感受得到,还有我在,还有我在。
任何时候,我都在,一直在,永远在。
全世界都可能背叛她我不会,全世界都可能抛弃她我不会,全世界都可能当她是个笑话我不会。
我是她的亲人,朋友,以及的永远的依靠,我会一直一直陪在她身后。
无为学院她为我上山,我等她三年。
游走他国她历经凶险,我护她周全。
鞭刑三百她被人驱逐,我带她离开。
争夺天下她锋芒毕现,我替她杀敌。
刺探军情她纵横捭阖,我为她赴往。
命悬一线她不给机会,我给她换命。
我的小姐你要相信,南九一直在。
我会是那个记得你每一句话,每一个喜好的人,是那个为你庆幸失了家人,又有了朋友的人,是那个哪怕为你献出性命,也觉得是种幸运的人。
我的小姐你要记得,南九,一直都在。
别觉得我没有自己的人生,也别觉得我一声声的下奴是不能打破奴隶的枷锁,更不要把我送去更广阔的天地,我一身武艺没有白费。
我的小姐你要知道,南九,是你最忠实的信徒,我一直都在。
别为我哭泣,也别为我悲伤,相对于战死沙场,扬名立万,我更庆幸可以回到你的身边,来得及挽留你的生命,那本就是我该做的。
我的小姐你要明白,南九,是为你而活的人,没有你,我只是行尸走肉的奴隶,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的生命,让我领略了生命的精彩,所以,我会一直在。
直到我再也不能回应那一声南九,带我回家,直到我只能目送你从此一人踏上远方的路,直到我走到生命的尽头,我的小姐你不要害怕,我依旧在。
小姐你知不知你给我最大的殊荣,是你不论何时,身处何地,总是会第一个想起我,唤着,我的南九,我家南九。
别担心,我的小姐,纵我不是下奴,纵我只是寻常青衫辈,纵我化作云烟消散四海内,只要有你在,我便在。
我没有故事可以讲,我的故事里全都是你,你就是我此生最大的传奇,唯一的色彩。
我是你脚下倒影,日光之下月华之内,生死不离,始终相随。
我在我的国度里加冕为王,视你为最高的信仰。
我的小姐,南九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