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坐在阿公床前,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老人,他比她离开的时候老了很多,头发全白了,脸上额头上的皱纹仿若一条条岁月的溪流。是什么力量支撑他到现在?旁人不知,她却是知道的。
那年,她去美国的时候,跪在地上拜别他,她轻声说,她会回来的,要他等她。他一直在等她回去,没有见到她回来,他怎会走?怎能走?
泪水爬满了脸庞,心中茫然痛楚酸涩,说不出的难受。
从没有一个人,像他这般宠爱她。他们那时候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,但是他却把她当做公主一般来对待。刚救了她那段时间,他用三轮车驼着她四处去找父母,她哭闹,不愿意透露半点自己的身世。而他见她身上的伤痕,知道她曾经遭受过虐打,便以为父母残暴,最后也就依了她没有再找,爷孙两人也开始了漫长的相依为命的生活。
每日为生活奔波,但是她却是无比的开心幸福。她渐渐忘记了失去父母的伤痛,忘记了每夜被爷爷毒打的痛楚,只为这个老人面容上眼眸里的宠爱,她依恋他,好几次,她枕在他的膝头上,看着他脸上慈祥的皱纹道:“等我以后赚到很多钱,我要给阿公买大房子,买汽车,比包租公的汽车还要豪华的,还要请佣人伺候阿公,带阿公去旅游,去北京,去上海,去阿公未曾去过却一直想去的地方。”
而阿公总会笑意盈盈地看着她,眼眉里都是幸福的笑意,“好,阿公就等着享蓁姐儿的福!”
现在,她有能力了,她可以给他买好多东西,买大房子,买豪华汽车,但是她却不能带他去旅游了,子欲养而亲不待,那是多么残忍的悲痛?
一声呜咽,惊醒了睡眠极浅的阿公。
他微微侧头,瘴雾弥漫间,只看到自己的孩子在低声痛哭。
他伸出手,轻轻地为明朗撩起脸庞上的头发,撩至耳后,才轻轻地道:“姐儿不哭,阿公好着呢!”
明朗泪眼婆娑间,只觉得一切都仿若隔世。她拉住阿公的手,伏在他的肩膀上,就像以前每一次受了委屈回家,低低地诉说自己遭遇的一切,但是,现在她没有说,所有的往事,所有的委屈,都不值一提了。
阿公用苍老如枯枝般的手指梳理着她的头发,含着宠溺的笑意问道:“那哥儿是你男朋友吗?”他指的是宋脍翟。
明朗贪恋他怀中安全的气息,不愿意起来,只微微摇头,“不是!”
阿公笑了,“傻丫头,有什么好害羞的,阿公见他对我姐儿甚是好,如果是的话,不如早点结婚,阿公这辈子没什么期盼了,就是盼着我姐儿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,一辈子对她好。再然后,就是皮子那小子,要生性点,找份正正当当的工作!”说完,悠长地叹了一口气,“只是,不知道阿公还能不能等到那一日,见到我姐儿了,阿公的心愿已了,来日你结婚,记得在阿公坟头上告知一声!”
明朗鼻音重重地道:“你来日长眠地下,我也会相伴左右,我说过,一辈子都要陪着阿公的!”
阿公倏然而惊,用力推开她,满脸皱纹的面容带着薄怒,“谁许你这样说的?不嫌晦气,阿公这辈子已经活到头了,赚了,你还年轻,你得好好地活着,即便阿公死了,魂魄也会保佑你的,你长大了,不许再像小儿那般任性!”
“我不爱长大,如果可以,我宁可我们还是在小木屋里相依为命!”明朗凄怆一哭,声音尖锐而凌厉,叫在门外偷听的宋脍翟黯然泪下。
阿公心痛地看着她,他姐儿从来不是一个轻易掉泪的姑娘,叹了口气,“傻姑娘,生老病死,人之常情,没有人可以躲得过,你这样,叫阿公如何安心?”
明朗只是哭着,满心的酸涩痛楚,心脏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住,这石头一直膨胀,堵得嗓子都是满满酸酸的痛感。
宋脍翟在门外正欲悄然走开,却听得阿公喊了一声:“宋医生,进来吧!”
宋脍翟一怔,呼吸一口,推开了门走进去。
看到明朗满脸泪痕,他心中一酸,上前扶着她的肩膀,道:“明朗,别太难过!”
阿公拉着宋脍翟的手,恳切地道:“宋医生,你是好人,虽然我姐儿说你们不是在恋爱,但是阿公眼睛虽然瞧得不太真切,可能感受你对她的情意……”他说着,满目慈爱地瞧了明朗一眼,又道:“我家姐儿,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,你如果中意她,就娶她回家好好呵护着,可好?”说到最后,竟有几分哀求的意味。
宋脍翟知道,阿公几乎是等于临终托孤了,他始终不放心明朗,所以希望他死后,能有个人代替他来宠爱她,宠她一辈子。
鼻子一酸,宋脍翟急急别开脸,哽咽地道:“阿公,你会没事的!”话出口,他才明白原来电视剧那些苍白空洞毫无意义的对白,并非是编剧无力,而是到了那个时候,是真的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。
因为,说什么,都毫无意义!
阿公把两人的手拉到一起,苍白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幸福的笑意,“我只愿,我姐儿一生平安喜乐!”那么,即便叫他现在就去了,他也毫无遗憾。
明朗倏然而惊,她地抽回手,冷硬地道:“不,不,能给我平安喜乐一生的,只有阿公,我不会嫁,你也休想就这样随便把我丢给一个人然后就走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