纣很快就现, 她好像又生它的气了。一个晚上,无论它怎么讨好,她对它反应冷淡, 躺下去睡觉的时候, 安眠曲没了, 抚摸也没了, 她背对着它,仿佛睡了过去。
夜渐渐深了, 外面起风下雨, 淅淅沥沥。
住的这个山洞,经过她的整饬和慢慢的改造,现在已经完全脱离了她刚来时的那种原始的兽洞状态, 越来越有住家的感觉,外面现在风雨不断,但里面住的这个地方, 干燥又整洁。
纣起先一直趴在她的边上,借着洞口堆火出的光,眼巴巴地盯着她的背影, 随着堆火熄灭,架不住困,早就呼噜呼噜地睡了过去。
甄朱听着纣在耳畔出的熟睡声, 起先心里有点堵, 又记挂着小驼的伤, 一直睡不着觉, 到了半夜,当她忽然意识到,自己这一次对它生气,并不是像前次那样出于故意,带着想要驯服它的目的。
这一次,她似乎是真的对它生气了。
但是,如果时间前溯,回到她刚和纣相处的那段时间里,生同样的事情,她会对纣产生现在这种类似于失望的气恼情绪吗?
显然不会。
但现在她却在对它生气。
这是否意味着,在和纣的朝夕相处中,她在潜意识里,已经不知不觉,渐渐地开始把纣视为和自己对等的伴侣,继而对它生出了其实完全不符合现实的过高的期望?
意识到这一点后,甄朱心里的所有气恼和不满都消失了。
她开始审视自己。
纣要杀死闯入它禁地的别的龙,哪怕这条龙对她而言是特殊的,但对于它来说,这只是本能。
虽然它对她很好,她和它之间的交流也越来越频繁,有时甄朱甚至会生出一种它是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的唯一伴侣的感觉,但她依然不能对它期望太高了。
毕竟,它是一条龙,能和她相处至今天这样的程度,昨天因为她的阻拦,甚至松开了已经咬住了的猎物的喉管,这已经是非常大的退让了。
甄朱顿时不再生气了,在黑暗中伸出手,摸了摸它那条睡着了还执拗地挂在自己身上的有点粗糙的尾巴尖儿,翻了个身,朝向它,闭上了眼睛。
第二天清早,甄朱从住的山壁上下去,雨早已经停了,她循着昨天小驼离开的方向,沿着溪流找了段路。
小驼昨天被迫离开时,转头投向她的那个依恋不舍的眼神,总是让她没法忘记。当时它脖子上被纣咬出的伤口看起来很深,逃走的时候,脚步蹒跚,昨夜又下起了雨,现在也不知道它怎么样了。
她总有一种感觉,觉得它应该不会跑的太远,可能还停留在附近的某个地方,而通常,停留在水源旁,应该是兽类的本能选择。
这一片林子,现在应该是非常安全的,没有哪条龙敢再贸然闯入,除了小驼,它应该是太想找到她了。
纣虽然看起来身躯庞大,又凶又懒,但其实却有着非常敏锐的情绪体察能力,尤其是对着甄朱。今天一早醒来,它就现甄朱对它又和颜悦色起来,它显得很是高兴,见甄朱出来,就亦步亦趋地在她边上跟着。
它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,反正只要她白天对它笑,晚上乖乖地让它抱着她睡觉,随便她去哪里,它会跟着她,保护她就是了。
甄朱沿着溪流一路找了下去,中午,在快接近纣曾做下气味记号的禁地的边缘地带,终于看到了小驼。
它就瑟缩在一块巨石和地面凹空处的一簇草丛里,浑身湿漉漉的,看起来昨夜是想躲在这里避雨,但现在,它看起来像是快要死了,脖子上昨天被纣咬出来的伤口泛白,依旧在向外不停地冒着血丝。
更糟糕的是,它一侧的后腿,可能是昨晚不小心摔伤了,以致于连站立也成了问题,只能这样躺着了。
甄朱叫了声它的名字,急忙跑到它的身边,蹲了下去,用带出来的草木灰为它的伤口尽量止血,免得它因为失血而死。
小驼原本已经奄奄一息了,眼皮也半闭着,它睁开眼睛,认出了甄朱,低鸣一声,那双原本已经无神的圆圆的眼睛里,露出了欣喜和强烈的求生的光芒。
甄朱到附近拔了些鲜嫩的草,放到它嘴边喂它。它看起来仿佛饿坏了,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吃着。
看到小驼的时候,跟在甄朱后面已经跑了半天的纣才仿佛明白了她出来的目的。
它盯着地上的小驼,两道目光立刻变得阴沉无比,充满杀气。它在边上蠢蠢欲动,只是碍于甄朱就在近旁,它又没那个胆子就这么冲上去,只能不时冲着小驼低吼个一两声。
小驼显然还是非常怕它,每次纣一靠近,或是冲它低吼,喉咙里出威胁的呜呜之声,它就瑟瑟抖,把脑袋伸到甄朱的怀里,仿佛在寻求她的保护。而这一幕落入纣的眼睛,它变得更加暴躁,在一旁愤怒地走来走去,张牙舞爪,不住咆哮,很快就把近旁的一片草地都给踩的稀巴烂了,到处都是它的脚印。
甄朱将纣赶到稍远一些的地方,不许它靠近,免得它真的吓死了小驼,回来后,又继续喂了小驼一些嫩草,见它精神仿佛渐渐有点恢复了过来,回头看了眼纣,知道现在就把小驼带回去,显然不大可能。为了避免过度激怒纣,决定还是先把小驼留在这个地方,明天再来看它。
好在这里还是纣的禁地,一般的龙,现在应该不敢擅自闯入,只要小驼自己能够熬过这一关,应该还算安全。
她在小驼边上留了足够它吃一天的饱含水分的嫩草,然后拖了枝叶覆盖在石头上面,完全地遮挡住小驼,避免它过度日晒,也防止万一被什么天敌看见,做完了这些,才转身离开。
她丢下小驼离开了,纣的怒气仿佛才渐渐平息。回到住的地方,甄朱对它百依百顺,好的不得了,纣的情绪终于被安抚了下去,抱着她睡了一个晚上,到了第二天清早,甄朱起身,打算再去看望小驼,它原本还翘着一条腿,懒洋洋地在睡懒觉,仿佛仿佛有所警觉,立刻爬了起来,冲上去就用它庞大的身躯堵住洞口,喉咙里出嗬嗬的类似警告的声音,不放她出去。
甄朱又是好气,又是好笑,神色却绷的紧紧,装作生气地盯着它。
一人一龙,就这样对峙了片刻,渐渐地,纣蔫了下去,喉咙里的那种警告的嗬嗬声也变得含糊了起来。
甄朱板着脸,朝它走去,从它腋下钻了出去,径直往山下走去。
走了一小段路,她偷偷回头,看见纣果然跟在了自己的后面,一副没精打采的沮丧样子。
就这样,甄朱再次到了昨天现小驼的地方。它还躺在那里,但今天看起来,精神已经好了许多。
甄朱放下了心,就在纣的虎视眈眈之下,像昨天那样照顾了它片刻,再次给它留下足够吃一天的草,回去了。
接下来的那些天里,甄朱一直重复着这样的举动。小驼脖颈上的伤渐渐地好了起来,能够一瘸一拐地站起来了,而纣的态度,也终于慢慢地开始生了微妙的改变。
在和甄朱一次又一次的正面对抗中,随着它一次又一次的毫无悬念地退让和败北,它似乎渐渐地认清了一件事,那就是她非要留下这只食草龙不可,不许它伤害,而它只能接纳,哪怕它心里再不乐意,它也没法赶走这条讨厌的食草龙,更不用去想着怎么对它亮出尖牙去咬死它了。